1982年我报考中央广播电视大学被录取,在邵阳广播电视大学(今邵阳开放大学)就读。暑去寒来,电大的学习转瞬三年即至,按规则,我们开始进入论文写作并答辩阶段。每位同学都应选择一个课题,撰写一篇字数不低于6000字但不设上限有学术看法的论文,阐述自己的学术观点,借以检验其研究表达能力。
全班同学都很认真对待,纷纷依照自己的喜好或擅长,在本专业中酝酿自己感兴趣的课题。
“不是可以自找论文的指导老师吗?也可听取指导老师的意见或建议呢……”在一次听课完毕后短暂的“班会”中,有人认真地指出。
“是呀是呀,有老师指导,能少走弯路哦……”好几位同学附和。
“这样吧,大家先自我寻找、自我发现,两周后告诉我,便于统计上报怎样?”班长憨厚地说。
在回家的路上,几位步行走路的同学依习惯沿赧水河岸坎小道前行,“找论文指导老师”是本次的话题,大家议论纷纷。
彼时的县城,还不算大,没有一所正规的高等院校,缺乏能指导大学生论文写作的老师,怎么办呀?
“哎,德福,易重廉老师不是才调到邵阳师范任教吗?他学养滋厚,尤精易经和楚辞研究,湖南师大马积高教授誉他是教授中的教授,我俩各选下题目,去请他来指导,怎样?”曾树新同学认真地对我说。
“好哇,易老师辅导过我们的古代文学,对苏轼也很有研究,请他很合适的呢!”我听了很兴奋也极赞同。
我们约了时间两人坐车赶到邵阳师范学校,找到易老师说了来意。易老师听了,沉吟一阵说:“早已有多位在邵阳电大分校的学生找他了,他也答应了,怎么办?”我俩听了哑言,满脸失望。可能是善良的老师不忍让驱车50多公里从县城赶来市里的学生落空,舒一口气缓缓说:“这样吧,我答应指导你俩,无非是多忙碌一点而已……”我俩听了不禁喜出望外,十分兴奋。
在邵阳返隆回的班车上,我和曾树新喜孜孜议论怎么选题?将何作为突破口?“实在话,德福,这题还真难选,我一下子也没能找到切入点呢?”“哎,我也没有哦……一时还没想明白呃……”
那些天,同学们彼此议论最多是“选题该如何?”,除上课不容分心外,走路聊天都在思考琢磨。班上的刘小林同学素来活跃,他年长我们几岁,经历坎坷,“为反抗对我的不公正,我从下放的农村关押地爬窗逃出,一路盲流到贵州,帮人家烧砖烧瓦……”。他告诉同学们,拟采用比较文学方法,剖析高尔基和张贤亮作品中盲流形象的特色和异同。他说话历来激昂慷慨,侃侃谈论起中苏两位著名文学家笔下人物,条分缕析,令我等一众佩服钦敬,也不免暗自着急。
有天,我到树新学友住宅,“来得正好,你快帮我确认一下,我自个拿捏不定呐!”,“嘻嘻,我上门来也正求助你呀!”。两人相视一笑,有点羞涩地关门私聊。
闷坐、呆坐,时间似乎漫长又短暂,最后基本共识是:树新兄以研究苏轼山水诗特征的现代意义为题,阐述古代文化人放逐自我,寄寓山水的出世或入世情怀,而我,因喜爱当代文学,选择湖南作家韩少功小说,研究他的小说的人物经历的悲剧美学意义。
两人闷闭室内,切磋、互相挑刺,终于达成一致。
起初,他很诧异:“德福,你的论文涉及有点大,不但要熟悉文学,还得涉猎美学、心理学内容,挑战难度高哦!”
“没事的……”,此前,我了解到,我的上级,县交通局贺政的大女儿在湖南师大中文系读书,放寒假时不经意说了一句“韩少功是班上的同学,发表过好些篇有文坛影响的作品了”,我托她联系,她爽快地答应了。
我知道,人生即舞台,舞台即人生。世间剧不外乎喜剧、悲剧或正剧,依鲁迅先生定义:“所谓悲剧,就是将人生有价值东西毁灭给人看……”从而引起人们的同情或愤激。韩少功其时发表的《月兰》、《西望茅草地》,主人公月兰、老革命老场长,莫不都是生活中善良之辈,却因当时的农村偏颇的政治氛围影响,导致月兰愤而自杀。那位老场长无私奉献却因农场歉收最后停办,而他无可奈何地伫立荒原身陷尴尬……这些人物生动活脱,他们逆来顺受但扭不过“势”......作者用平实的笔调舒缓地讲述,没有耸人听闻的情节,也无一惊一乍文字,却给读者心灵巨大叩击,掩卷久久难以释怀,它将美击碎撕烂,让你细看……这就是文字的魅力、悲剧的力量。
正好,电大指定的选修课《美学》、《心理学》,我很认真的自学了,并买来朱光潜、王朝闻、李泽厚诸位学术界大咖的著作,而整理了学习笔记,结合这些知识,开始了研究韩作悲剧美的论文写作。
记得当我和树新再一次到邵阳,找到易重廉老师,递给他论文初稿时,易老师似有点惊讶,嘴角嗡动了一下,就坐在桌边看了起来,他先看了我的那份字迹歪扭的文字,不发一言,接着又看树新兄的“论苏轼……”。看完后,又将我的稿再看一遍,完了对我俩说:“你们二位不错哦!原来,我还以为文字稚嫩,论述老套,会人云亦云,没有新意。刚才看了论苏轼,能从山水诗词中发现蕴含的社会哲理,还能找出积极社会意义,实属难能可贵,而论韩少功作品,不但论者熟知他的创作经历,还能提出人物悲剧美的美学意义,观点新颖,文字老到,叙述要言不烦,没有一般论文大段摘引,反复使用,‘如果…..那么…..’的简单推定的诟病,说明你俩都下了功夫,具备了研究学术的能力呀!”易老师那天阅卷后,讲了较长的一席话, 显然他也乐见学生们的学功提升。
我俩很高兴,走出易宅后,脚下似乎生风,步履轻快,为犒劳自己,破例到红旗路的“利民米粉店”各点了一份久馋的大片牛肉米粉,大块朵颐。要知,一般情况下,我俩都会节俭,舍不得如此破费的。
同学们都在陆续提交论文,选题也各不一样,但不外乎本专业之内的。
不久,接到通知,邵阳分校尔后将择时来组织答辩。我们都很认真,对论文作再一步修改并拟几道备答辩时用的话题。
刘小林同学富有才华,前述的他拟论文,纵笔撰写了2万多字,不但引述高尔基、张贤亮作品中诸多流浪形象或经历,而且将自己经历也置换其中,讲述了当年的许多艰辛苦难…..十分抱歉,我的才6500多字,勉强达到字数6千以上的限制。
答辩地点选择在县教师进修学校一间宽敞的教室内,全体同学悉数到场。主持答辩的是邵阳电大分校唐道雄教授,他是洞口人,传说,他本在省内一大学任教,且知识渊博,但文革被关押独囚一室内,不与外界、外人交流。他申请一本《新华字典》,每日翻看,聊解寂寞。几年后他被解除独囚,竟意外得知,此字典早已入腹记忆牢固,不论你问何字,他都能答,在何页作何解……可见功力深厚。
还有礼聘为论文答辩主考老师的几位,分别来自邵阳师范专科(现为邵阳学院)的中文教授、邵阳电大分校吴海波校长(隆回滩头人)也亲临督阵。
同学们按抽签依序站起身答辩,老师们也很认真,笑容可掬地客气提问,同学们彬彬有礼地回答,显示了师生彼此尊重和谐融洽的亲切场景。
一位老师问:悲剧美作品对现实社会的意义在哪里?悲剧美的作品生命力,如何看?
我早有所备,不慌不忙地作答,论述有5-6分钟久,也端坐台上的易重廉老师既是答辩主导,也是台下几位同学的指导老师,他那天分扮几重角色,神情不免严肃,在听了我的答辩后,咧嘴微笑,流露满意模样。
答辩完毕,主席台公推易重廉主旨讲评,他还提到,悲剧美的论述,有点新意,刚才辩者能自圆其说,实属难得……云云。
答辨会上,评定刘小林等同学的论文等级为优秀,还有“良好”、“及格”等项,颇感意外的是,我的那份字数勉强达标的文字,竞也被评为“优秀”,记载在电大学员档案中。
据我所知,刘(小林)同学此篇论文投寄给张贤亮,经他推荐,发表在次年的《西北文学选刊》杂志上,他还很意外地得到了一笔稿酬。
回忆起来,开放大学严谨的学风使我终生难忘,是我人生道路上不断前进的精神动力。我希望这种严谨扎实的学风永远传承下去。希望开放大学的明天更美好,在构建学习型社会、服务全民终身学习的进程中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。
作者:徐德福(1982级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)
编辑:刘彧扬
【作者简介】
徐德福,隆回县人。原《新闻图片报》记者,《湖南日报•商报》湘中记者站长,《深圳特区报》主任记者,《香港商报》特刊部主任、首席记者,《瞭望中国》杂志社副社长,香港《大公报》高级记者。